《消失的她》：悬疑类型叙事及其不满

电影《消失的她》的悬疑犯罪类型叙事非常流畅、圆熟，从中能看到六七分《失踪之谜》《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的影子。和“唐探”系列的“悬疑+戏剧”“误杀”系列的“悬疑+情感”相比，《消失的她》更偏向于将悬疑犯罪类型叙事发挥到极致，谎言交织，反转迭起，在最后一刻呈现谜底，同时悬疑叙事达到了高潮。

(资料图)

类型叙事在现下消费社会获得了最大程度的张扬，网络文学就是最充分的证明，类型电影和电视剧也渐成气候。2023年以来，引发全民狂欢的《狂飙》，热播的《三体》电视剧和《流浪地球2》，分别是扫黑题材、科幻题材类型叙事。而端午档票房一马当先的《消失的她》的悬疑犯罪叙事，更加印证了类型叙事与消费社会的契合程度，或者说，彰显了大众对类型故事的巨大需求。

假面与反转：绚烂的悬疑犯罪叙事

在故事消费的需求和电影类型叙事之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缺口。打着陈思诚标签的悬疑片制作，适逢其时。尽管《消失的她》属于改编之作，但其圆熟的悬疑犯罪叙事显然掌握了流量密码，赢得了观众的心。

《消失的她》的悬疑叙事非常绚烂，甚至某些镜头达到了浮夸的程度，这保证了其商业上的成功。如果以何非为中心观察《消失的她》的剧本，尤其能看出其故事的层层递进与反转。何非最开始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在结婚周年旅游时，妻子不幸失踪，而一个陌生的女人自称是他的妻子，并声称他患有精神性疾病。在种种细节和事实面前，不管是警察或其他人，都选择相信这个陌生女人的话。何非似乎陷入了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陷阱中，左冲右突试图突围，却总是以失败告终。这时候的何非，精神疲惫，屡战屡败，呈现出一副不幸者和失败者的面目。何非无奈之下只好寻求外援，找到了从无败绩的律师陈麦。在陈麦的调查下，何非更加确定陌生女子是通过冒充富豪家人，并将富豪送进精神病院以继承财产的犯罪团伙成员。他和陈麦进行着越来越深入的调查，终于拿到了犯罪团伙的罪证，然而何非也随之渐渐暴露出另一副面孔。他出身贫寒，曾经是一个赌徒，虽然他自称在结婚前已经和妻子坦白，并承诺永不再赌，但是他和妻子的关系并不像他所描述得那样融洽和幸福。陈麦通过种种细节，质疑他对她有所隐瞒。他们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在去警局的路上，证人被枪击，证据被损毁，何非被“妻子”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半个小时后将被强制实施脑部手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律师陈麦潜到了病房，告诉何非二人身处险境，无力回天，除非能找到他真正的妻子，这样假妻子的谎言将不攻自破，而她保证为何非脱罪。何非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地点。于是，何非的面孔再次陡变，从一个改过自新的赌徒，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幸运男人，变成了一个杀妻凶手。然而反转还没有结束。当何非从病房挣扎走出时，映入他眼帘的根本不是病房，也没有医生护士，而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子。镜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提示着何非和观众，直到他看到正在门口等着他的陈麦、假妻子、警察郑成等人，以及随后而来的警车，他才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电影以戏中戏的方式呈现了何非的犯罪真相，但这里的反转主要在陈麦、假李木子、警察郑成等人身份的反转中实现。纵横黑白两道、手眼通天、英姿飒爽的律师陈麦变身为戏剧导演沈曼、李木子最要好的闺蜜。而假李木子、警察郑成、杀手等人，都是沈曼请来的演员，这场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寻找消失的李木子、诱导何非说出真相。

当真相呈现的时候，观众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这一切这么顺理成章。这个故事仿佛是一把锁，影片的悬疑叙事仿佛是一把钥匙，只有当影片步步为营，预留足够的细节和线索，谜底才能水到渠成地被呈现、被接受。很显然，《消失的她》的制作方是一个技术精湛的锁匠，虽然他们借用《失踪之谜》《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等经典影片仿造了一把锁，但是打造了一把精巧的带有显著悬疑犯罪类型特征的叙事钥匙。

美国电影《失踪之谜》（Vanishing Act，1986）和苏联电影《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Ловушка для одинокого мужчины，1990）海报

隐喻与批判：“她”缘何消失

然而《消失的她》最打动我的，并不是其精巧的叙事，而是其绚烂画面和精巧叙事背后的隐喻与批判。

何非做潜水教练的时候，帮刚刚学习潜水的李木子脱离了生命危险。当他知道李木子的身家之后，开始了对她处心积虑的追求，以获取摆脱赌债危机、通达有钱人生活的途径。爱情与阴谋、甜蜜与危机，亲昵与危险，这些对立的行动与情绪被电影绚烂的画面和带有隐喻意味的镜头语言传达出来。

该片故事设置在东南亚热带雨林，色彩鲜明的热带植被与稍显嘈杂的社会环境相互映衬，预示着一个炽热而危险的世界。李木子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她热爱的梵高却浓烈、炽热、骚动、不安。随着何非的接近，随着二人的交往与结婚，梵高的两幅经典画作慢慢从艺术走向了现实。

何非向李木子求婚的场景是按照《麦田上的鸦群》设置的：金黄的麦田美丽而富饶，若隐若现的鸦群对麦田形成了威胁，而曲折蜿蜒的小径通向了远方的扑朔迷离的地平线。梵高画完这幅画后的数周，在麦田里举枪自杀，两天后死亡。一脸甜蜜的李木子浑然不觉，危险、绝望和黑暗已经渐渐逼近了她。

许诺李木子一生幸福的何非，答应带着李木子去海底看绚烂星空的何非，却将李木子关进了海底的铁笼。尽管此刻从海底往上看去，能看到一幅宛若《星月夜》的景象。《星月夜》被蓝绿色激流所裹挟，星云旋转、卷曲、躁动，“星月夜”汹涌、动荡、不安。然而李木子已经被身边人的阴谋和杀机笼罩，她无暇顾及海底的“星月夜”，因为她已经被人性暗黑的波涛淹没。

《消失的她》剧情来源于“孕妇泰国坠崖案”。2019年6月，俞某为了得到妻子的财产，为妻子买了高额保险，在泰国旅行的时候恶意将怀孕的妻子推下山崖，致妻子全身多处骨折，最终被判刑。这个案件一经披露，在社会上引发重大反响和激烈讨论。

消失的“她”不止是“孕妇泰国坠崖案”中曾经命悬一线的妻子，还是婚姻中的忠诚（李木子打算原谅何非）、人性中的善良（李木子曾经帮助被霸凌的何曼摆脱困境）和人间的温暖。

当李木子被何非带到海底，关进笼子，绝望地拔掉氧气的时候，镜头呈现的星月夜越美丽，观者越心惊；海底越平静，人间越绝望。

尽管闺蜜沈曼找到了她，找到了真相，让何非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失去的永不复得，真善美永远这么脆弱，人性的暗黑与海底的冰冷像海洋中的潜流，随时准备吞噬人的生命和人性的光辉。

很庆幸，当灯光亮起的时候，我起身离开了放映厅，没有看到这部电影的彩蛋。彩蛋中何非和李木子牵起的手，这种“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选择，几乎消解了“消失的她”的罪恶与残酷，消解了消失的“她”的珍贵与脆弱，更消解了该片内蕴的锋利与批判。

真善美不仅仅需要被选择，还需要所有人的守护，以及全社会对假恶丑的批判。

《消失的她》总体上类型叙事突出，悬疑推理流畅，演员表演在线。该片画面审美价值突出，在社会真实事件的基础上，在反转与对比中以绚烂的镜头语言对吞噬生命和人性光辉的罪恶进行了呈现与批判。

但《消失的她》也存在不容忽视的瑕疵。尽管类型叙事套路性强，该片也声称是对电影《为单身汉设下的陷阱》的改编，但越来越多的观众发现了其对更多电影的所谓“借鉴”。也有越来越多的悬疑类型片的爱好者对其逻辑的周密性提出了质疑。

随着《消失的她》的票房成为悬疑犯罪类型片的新纪录，其评分却日益走低。这也对商业类型片提出了新的挑战，怎么在赢取票房和流量的同时，兼顾艺术和审美的表达。

总体来说，《消失的她》瑕不掩瑜，是一部不错的悬疑类型商业片。《狂飙》的全民狂欢、《三体》IP电视剧和动画的热播热议，《流浪地球》系列的轰动效应，以及以类型文学为主体的网络文学的庞大文本与阅读，充分说明了大众对类型叙事的大量需求。《消失的她》只是这个大潮流中的一朵小浪花。

《消失的她》流量与票房的成功，恰恰反映了大众对类型故事的不满足，他们期待看到更多的类型电影佳作；《消失的她》在改编、叙事逻辑上的瑕疵，招致了悬疑爱好者对其不满，这是他们期待精品悬疑类型电影的表现；《消失的她》的彩蛋对批判锋芒的消解，既呈现了对社会和人性的不满，又企图掩盖这种不满，这是我对影片最大的不满。

制作出更多商业性和艺术性、流量与口碑、情绪价值和社会价值兼具的类型佳作，才能满足大众对类型故事的巨量消费需求与审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