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5卷2话3节

5卷2话3节

此时，蒙古全军服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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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随时在每支部队前方傲然迎风飘扬的大队旗、中队旗、小队旗，此时一概降半旗默哀，让那些旗帜看起来像是一面面细长的小三角旗。

几缕丧幡在风中摇曳，全体队长胳膊或头盔上都绑着一片小黑布——那是蒙古骑士正统的丧章。而原本在战场上，没人想到会有用上它的时候。

既然身处战场，无论身边倒下的是挚友还是亲兄弟，身为战士便没有时间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悲痛，没有余力为他们的遗体进行哀悼。在一切战斗结束之前，连逝者的遗体都不得不舍弃在战场上。

然而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原本根据战场习俗，哪怕战死数千人也未曾服丧的性格彪悍的蒙古军，当失去一位身份高贵的名门老将时，也不得不破例了。

哪怕在红骑士队长李根小伯爵惨死后，蒙古军也未曾停止那激烈的急行军，却因身为大公摄政的大贵族、率领二千蓝骑士的突尼多城主马鲁斯老伯爵壮烈的牺牲而陷入深沉的悲痛。

这对蒙古军来说不仅仅是意料之外的沉痛打击。眼下率领全军的是未及弱冠、芳龄十八的公女阿芙涅莉丝。

即便全军将士发自内心敬仰她，忠于蒙古大公，愿意被她如臂指使——但毕竟让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指挥如此庞大的远征军，这个担子还是太沉重了。而且哪怕是像阿斯图里亚斯这样对阿芙涅莉丝奉献了超越忠诚的倾慕的忠心耿耿的臣子，这位冰之公女的态度也算不上有多么亲切或深思熟虑。阿芙涅莉丝这块薛定谔的冰，想冷的时候冷得沁入骨髓，想热的时候又如雷霆怒火。她的性情太自我中心且直截了当，完全不懂体谅对方的心情。

对于头顶上有这么个总司令官的远征军来说，实际上所有队长中最为年长、经验最丰富、以滴水不漏而闻名的马鲁斯老伯爵在大家看来，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顶梁柱。

每当看见阿芙涅莉丝公女身边如影随形的马鲁斯伯爵的身影，全军将士才能坚信天道在我，我军必胜。每当年轻气盛的公女急于求成时，老伯爵能好言相劝防止她过于冒进。而公女感情用事对部下的叱责过于严苛时，马鲁斯伯爵又能为垂头丧气的部下们及时送上慈祥的安慰。

然而这位可敬的老伯爵，永远离开了。

所以蒙古全军将士自发佩戴战场上原本难得一见的丧章，沉浸在无言的肃穆中，也是无可厚非。

自不必说，公女及其亲卫队这群参谋级别的人物是心情最沉痛的。连性情刚烈的阿芙涅莉丝闻此噩耗，也如同五雷轰顶，连安排身后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人躲在帐篷里谁也不见，回想自幼守护她长大的老爷子的音容笑貌，不禁黯然泪下。近侍们无法安慰阿芙涅莉丝，只能在小心翼翼的步伐中急得团团转，也不敢大声说话，不断关注着帐篷里的动静。稍后唯独亲卫队长菲尔德力克和身为顾问的魔道士葛优斯被招入帐篷，随后入口的门帘便久久纹丝不动。

另一方面，普通骑士和歩兵们可没办法那么悠闲。

当然，他们敬爱的马鲁斯伯爵的战死，给他们带来的冲击绝不亚于司令官等大人物。只不过除了悲伤以外，更为困扰他们的是强烈的不安和对未来的彷徨。

「我们蒙古军，还能捞着好吗？」

「马鲁斯伯爵都牺牲了，远征还能进行得下去吗？」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之前失去了李根队，现在连马鲁斯队也全牺牲了。再加上塞姆族时不时来偷袭一下，现在我们四肢健全的人和出发时相比连一半都不到。到这份上，上头还打算硬撑下去吗？」

虽然已有多次命令禁止散布流言，但笼罩在强烈不安之中的士兵们还是忍不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如果马鲁斯伯爵还活着——这么说好像有点悖论，他一定会严厉批评垂头丧气的公女，敦促她不要为了自己的牺牲而一个人躲在帐篷里抹眼泪，而应该看清眼下事态的严峻，立即召集参谋班子商量对策，同时安抚军心。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发布任何指令，蒙古军就只是在沙漠里停下来临时结阵后便茫然无措，这也是导致士兵们愈发彷徨的重要原因。

既然上头没安排，这不足一万、满身疮痍的蒙古军也只好先临时结阵、安排步哨，并将马匹集中在一起，还没到休息时间就抽起了烟，啃起了干粮和芭莎果，凑在一起闲聊瞎扯打发时间。

队长们和副官面面相觑，一脸无奈。其实别说底层士兵，连他们都对这场远征早就产生几分厌倦了。所以没命令是吧，正合适。士兵们开啃谈会他们也懒得阻止，正好自己也下马活动一下手脚，歇歇屁股。

而不知从谁开始的，士兵们之间有一个不可思议却又莫名可信的流言在逐渐蔓延。

「喂，听说那个事儿没？」

「哪个事？」

「卧槽你还没听说啊。是关于马鲁斯队长的事儿。先说好了，我也是从尤本那儿听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啊。」

「得得，你别卖关子，赶紧的。」

「听说马鲁斯队全灭——」

「嗯嗯。」

「是叛徒害的！现在都传开了。」

「叛徒？」

「嘘——小点声！」

「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艹，叫你小点声。只是传言而已。不过当时马鲁斯大队被引诱到那个峡谷里遇到伏击，怎么想都觉得是有内应跟塞姆族事先串通的，要不然说不通啊。」

「没道理啊，我们可是光荣的蒙古大公国骑士团啊。什么疯子会跟那群脏兮兮的猴子串通，再说连语言都不通，通个锤子啊？最重要的是，那个内应是怎么跟猴子联络的？」

「所以说是传言啦。」

「你别说，还真有内应。」

「哦哦，你不是顺风耳格朗吗。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快分享一下。」

「唔，伊尔姆队不是最先赶去救援马鲁斯队的吗，我有个朋友在那边，他刚刚才偷偷告诉我的。」

「嗯嗯！」

「听说有内应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

「真的有内应啊！」

「不可能！」

「是真的，而且连名字都查清了。本来我们这些低等骑士是不可能听到这消息的，我那个在伊尔姆队的朋友说，他们气喘吁吁赶到那个峡谷的时候，马鲁斯队已经几乎全死了，有被火烧死的，有被石头砸死的，有被毒箭射死的。不过等火灭了之后，他们流着眼泪调查尸体时，发现有个人被战友的尸体挡在底下，虽然快烧成焦炭了，但还有一口气。那人临死前用焦炭一样的手抓着伊尔姆队的人，用烧得干裂的嘴巴，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他们被埋伏的过程说出来了。叛徒的手法，名字，都清楚了。而且那小子还逃过一劫，和那些肮脏的塞姆同盟者汇合了。」

「——我的天，雅努斯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骑士们面面相觑，惊恐地划着雅努斯的圣印。

「和塞姆串通？我呸！这种事太也扯淡了吧！」

有人吐了口唾沫，表示无法相信。

「人和猴子怎么可能结为同盟？塞姆根本就是猴子而已啊！」

「但是那些猴子至少有足够的智慧把马鲁斯伯爵引到陷阱里，还懂得运用各种战术。」

那位消息灵通的骑士遭到质疑，有些生气。

「再说，你们想想那个怪人。虽然他长了个豹头，但他也是人，会说人话啊。就算不跟猴子结盟，我们有人跟他串通也不奇怪吧？」

「你这么一说，最近好像没见着那个怪人呢。记得他好像叫——」

有个人不小心差点要说出豹人的名字。

「嘘！」

周围的人大惊失色赶紧按住他的嘴巴。

「别说！听说他可能是恶灵。见不着才好呢，要是你一说他的名字，把他又招来了咋办？」

被责备的骑士虚张声势地说：

「怕个鸟？老子才不怕他呢。他敢出现在我们部队附近，看老子不逮住他，看看他到底什么来头。嘿！越想越激动，激动得老子都发抖了。」

「哟哟哟，好大的口气。到时候你那张牛逼哄哄的嘴巴别用来惨叫就好。」

「尼玛！」

「哎得了，说正事儿，上面的大人物好像知道那个叛徒的名字呢。」

「好像是的。」

「反正是马鲁斯队的某个人吧？」

「还好我不是那个煞笔。等塞姆族被消灭了，迟早会抓住他的。到时候那种卖国贼也不知道会受到多恐怖的折磨，想想都害怕。」

「不过那人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竟然和那群肮脏的猴子和豹头怪物勾结，出卖马鲁斯大队。要给他多大的好处才能干出那种事啊？难道他打算当猴子国王，一辈子住在这种只有史莱姆和沙蛭的鬼地方，再也不打算和亲人朋友见面，永远不回故乡了？」

「也对啊。他图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骑士们脸色难看，面面相觑，思索着那个答案。

（那个叛徒，他到底图什么呢？）

对蒙古军中的每个人来说，这个问题都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此时此刻——

身份更高贵的人物口中也唾弃般问着同样的问题。

阿芙涅莉丝躲在帐篷里已经好长时间了。除了菲尔德力克和葛优斯谁也不见，一味沉浸在马鲁斯伯爵的死讯中无法自拔。

她的无所作为持续已有半日。期间塔罗斯城的伊尔姆和副官格兰多次向阿芙涅莉丝的近侍请求会面，但每次都遭到拒绝，心急如焚。两位军中豪杰哪怕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对马鲁斯伯爵的死无动于衷。但伤心归伤心，他们也有情报急于向总司令报告。

当两位队长终于获得允许进入帐篷时，已经吃了快有六转时间的闭门羹了。他们连近侍的带领都等不及，相当失礼地直接走进帐篷，发现帐篷里几乎没点几盏灯，公女穿着轻便的胸铠躺卧在如同夜晚般昏暗的帐篷深处一张长椅上。很显然，这位本应随时保持冷静的冰之公女由于痛失长辈脸都哭花了，所以不愿意让部下们看到。

但此时伊尔姆和格兰副官已经顾不上考虑那些了。

二人开门见山，汇报了救助马鲁斯队时听到的、对蒙古军忠诚心造成重大威胁的惊人消息。

刚开始，沉浸在昏暗中的公女一头金发遮挡着面庞，似乎对他们的报告毫无兴趣。倒是站在长椅后方的菲尔德力克和葛优斯听得全神贯注。

直到伊尔姆因过于激动而口齿不清地说到那个马鲁斯队的叛徒逃过一劫、成功和肮脏的同盟者汇合时，公女才从长椅上一骨碌坐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

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的阿芙涅莉丝一时失态，大叫说出了和之前那些窃窃私语骑士们同样的疑问。

「蒙古人——假如他是蒙古人的话——和塞姆族勾结，有什么好处？他图什么？」

「这......」

伊尔姆和格兰副官面面相觑，明显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芙涅莉丝把漫长的失意抛诸脑后，忍不住猛一站起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这个消息过于耸人听闻，令她甚至摆脱了马鲁斯伯爵死亡带来的悲伤。

「没道理。」

阿芙涅莉丝纤细的胳膊使劲抱在胸前，以严厉的语气说道。

「我想不通。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进入诺斯菲拉斯沙漠以来连番战斗，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和塞姆族取得联系。最重要的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辈子也无法回到蒙古的土地，终生和那群猴子一起生活在这种只有怪物的沙漠里——塞姆族能开出多优厚的条件？不可能，我无法相信。」

「如果——」

一直扮雕像的葛优斯突然开腔，吓了大家一跳。

「如果他真的是蒙古人的话。」

「什么？」

阿芙涅莉丝猛然回头盯着那位魔道士。

「你想说什么，葛优斯？」

「有没有可能，那个叛徒本来就不是什么蒙古人，也不曾向蒙古效忠。如果他是已经灭亡的帕罗，或者戈尔三大公国中另外两个，库姆和尤拉尼亚预先送来潜伏的内奸呢？」

「等等！」

阿芙涅莉丝停下焦躁的踱步，看来已经从一连串悲剧的冲击中完全振作起来了。

她先是抬手打断了葛优斯的话，拍手叫来近侍吩咐其准备冷饮，随后继续话题。

「这事可没那么简单啊，葛优斯。」

「您的意思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这次远征对蒙古来说是决定命运的高度机密。如果有敌国间谍伪装成忠臣，潜伏在远征军里，还准备了这么多策略，那意味着可能有更无法挽回的灾难在等着蒙古！」

「......」 

「那可能意味着不光是边境警备队，连金蝎宫内部都被敌人渗透了！」

「您忘了吗？」

葛优斯若有所思提醒上司。

「帕罗双子，那对公主王子从水晶王都里逃出来后，又逃过几次俘虏，最终逃进了诺斯菲拉斯沙漠深处，和塞姆族汇合了。」

「哦哦——！」

阿芙涅莉丝恍然大悟，手掌一拍。

「大意了。我竟然把他俩的事全忘了！」

随即她强行压下烦躁的心情，身手接过近侍端来的杯子，将杯中的蜂蜜酒一饮而尽，随即继续来回踱步整理思路。

此时她的神情已截然不同，那长有一头金发的精密头脑明显在疯狂运转。伊尔姆和菲尔德力克等人低头不语，以免妨碍了公女的思索。

「帕罗——」

片刻后，阿芙涅莉丝呢喃道。

旋即以确信的口气大叫。

「帕罗。没错了，一定是他们，一直是他们！这个古老的魔道王国，一直在妨碍蒙古的计划。一定是帕罗的间谍！可恶，大意了！」

她嘴唇紧抿，神情懊恼。想必不光是从她手中逃脱的双胞胎及他们那位异形守护神，在水晶王都担任占领军总司令时遭遇的帕罗人民的顽强抵抗，也给她留下了不愉快的回忆。

「葛优斯！」

「在。」

「你怎么看？」

「老臣赞同殿下的看法。我国也向库姆和尤拉尼亚派遣了间谍，如果那两国有什么行动表明他们察觉了蒙古的意图，那我们的人应该会有消息传回。另外从塞姆族藏匿帕罗双子来看，他们应该和帕罗残党已经结为同盟了。」

「那可就难办了。」

阿芙涅莉丝再次嘴唇紧抿。

「菲尔德力克！」

「在！」

「尽快调查远征军成员，把身份不明者名单列出。」

「遵命！」

「如果能早点发现就——算了，多说无益。如果军中还有帕罗的间谍，我们一定要避免重蹈覆辙。」

「......」

「口音独特的佣兵也好，帕罗有亲人的也好，态度可疑的也好，全都抓来审问。凡是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遵命。」 

「通知所有队长，让他们留意战斗中有没有人对塞姆手下留情的，或者塞姆族射箭时故意不射他的。另外，伊尔姆！」

「在！」

「你刚才说，有幸存者在临死前说出了叛徒的名字？」

「是。我们赶到峡谷的时候，还有一名蓝骑士一息尚存，说得很清楚。那个人辜负了马鲁斯伯爵的信任，声称发现了塞姆族的村落，把部队引到峡谷里遭受伏击。当时马鲁斯伯爵向叛徒扔出一剑，把他的右耳割伤了。」

「他叫什么？」

冰之公女似乎已经完全恢复冷静，紧紧捏着银杯问道。

伊尔姆抬起胡子拉碴的脸，清晰的发音传进帐篷里每个人的耳朵。

「来自阿尔贡队的艾鲁。」

「艾鲁......」

阿芙涅莉丝反复咀嚼那个名字，重复呢喃了三次。

「我记下了。如果他不走运，被我们蒙古军活捉了——」 

到时候多么可怕的命运在等着他，你们可以尽情想象——仿佛是在表达这个意思，阿芙涅莉丝手一挥。

「好，知道了。」

随后她做出结论。

「通知队长来帐篷集合。菲尔德力克，不能放任塞姆族继续为所欲为了。我现在甚至想让他们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哪怕老弱妇孺一个都不能放过。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派一支斥候部队，让他们找出塞姆族的本队和根据地。在此之前，我们的本队就原地驻扎，召开会议准备迎接最终决战。」

「遵命！」

那似乎心平气和的命令，在部下们听来似乎蕴含更强大的意志，更甚于高声怒骂。菲尔德力克正要匆忙跑出帐篷时，阿芙涅莉丝把他叫住。

「对了，还有件事。来自阿尔贡队的艾鲁，把这个名字告诉所有队长，让他们牢牢记住。谁活捉他，就能得到一万郎赏金，而且还能晋升。但如果有人不小心杀了他，就要在我面前挨一百鞭子。豹头怪物、帕罗双子、还有叛徒，这几个人都要活捉。塞姆族一个不留。这是最后一场仗，决不能再手下留情了。逃跑者穷追到底，投降者原地格杀。都记住了，这是马鲁斯的复仇之战！」

「是！」

「去吧！」

「是！」

5卷2话3节完

剧情小结

公女知老忠臣死于细作，誓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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